给经典一个自由的解读空间:以莎士比亚为例|戴从容教授讲座回顾
秋天,似乎自带一种收获属性,连空气都变得笃实起来。如果文学也是有季节的,那经典文学便像极了秋天,在时序更替中保留一抹浓重。
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戴从容,将开学的第一节课带到了苏州。热爱文学的读者像极了新生去赶赴大学里的必修课,有的还携笔本以便做笔记。诚然,阅读经典,需要点天分,也需要点指引。戴从容教授从希腊神话英雄讲到爱丁堡的大卫 · 休谟雕像,再到十七世纪的环球剧场,与现场读者叩响了一场文学时空之旅,解读书页背后的褶皱层次。
谈及经典文学,莎士比亚定是厚厚书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页,人人都知莎士比亚,无人不晓哈姆雷特。他为什么如此伟大?他的作品何以经久不衰?围绕这些问题,戴从容教授做了全面深刻的解读。诚品书店特别整理9月7日戴从容“人类真的是耶胡吗?”主题讲座莎士比亚部分实录,以飨读者。跟随戴从容教授去到莎士比亚的时代,探索经典背后的精神含义。
▲戴从容教授 诚品书店摄
▲书店阅读现场 诚品书店摄
不羁的莎士比亚
戴:要了解莎士比亚,一定要回到他的那个时代。莎士比亚生活在英国的伊丽莎白时期,那是一个非常动荡混乱的时代。当时的英国城市正在兴盛,整个社会环境也因此变得非常复杂。
莎士比亚起初是一个农村孩子,后来在伦敦的剧团做演员,但是当时演员挣钱不多,莎士比亚的收入主要是作为剧团的股东收益,后来他甚至用这笔钱给自己和父亲买了贵族身份,而且这可能是莎士比亚最得意的一点。格林布拉特说莎士比亚骨子里还是一个乡村出来的小子,不过这种天才与农村小子之间的矛盾反而造就了莎士比亚戏剧有魅力的张力。莎士比亚是矛盾的,但文学不同于其他学科的地方正是它能帮助读者看到人生的矛盾之处。
▲ 威廉 · 莎士比亚肖像画
语言的开拓性和奠基性
戴:莎士比亚写过154首十四行诗。十四行诗,即每一行的字数、韵律、尾韵全都是有规定的,叫“抑扬格五音步”,即每一行都只有五个音步。莎士比亚之于英国人,相当于李白之于中国人。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把瀑布比喻成了“飞流直下三千尺”,在当时开创和奠定了这样的想象,而且他的语言相当于进步了后世的语言。莎士比亚的语言也是这样,他的各种比喻——将爱人比喻为“夏日的娇花”,已经成为英国语言的一部分。所以说,莎士比亚的诗歌创作在那时已经达到了非常规范,且具有文学性的程度。
▲ 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莎士比亚创作了众多戏剧,里面的对话其实是诗体的。莎士比亚戏剧诗歌的格律叫做“素体诗”,素体诗放弃了尾韵,但每一行是抑扬格五音步,相当于用五言写,而且音调也是规定好的。莎士比亚用这样的语言来写非常复杂的故事,而且故事是各不相同的。
拿莎士比亚仅有的两首长诗《维纳斯与阿多尼斯》和《鲁克丽斯受辱记》来说,前者描写维纳斯诱惑美少年阿多尼,要说服他“性”有多迷人,莎士比亚用极具感染力的语言描写“性”的魅力。几乎同年,莎士比亚又写了《鲁克丽斯受辱记》,在这首诗中莎士比亚又令人信服地写出性欲的丑陋和贞洁的崇高。两首诗的价值截然相反,但又都得到莎士比亚令人信服的表现,显然他并不在乎肉欲到底是好是坏,他在乎的是文学表现力是好是坏。
戏剧的当下性和社会性
戴:从作为表演的莎士比亚戏剧来看,莎士比亚的早期剧作主要在环球剧场上演,那里没有布景,而且是露天的,这意味着:第一,莎士比亚的戏剧需要人物用语言来描绘自己所处的环境,这让人物的语言不可能与日常对话完全相似。第二,由于无法提供夜晚照明,只能在白天演出,因此早期戏剧的剧情大多发生在白天。另外,他的女性形象都比较简单单纯,因为当时的女性是由男孩子表演,而让男孩子表演复杂的女性思维是很难的。
不得不承认,莎士比亚创作的时候,并没想着去担起淳风化俗的社会责任,相反他倒更关心如何让他那个时代的观众感兴趣,所以莎士比亚的戏剧具有非常强的表演性。
▲ 莎士比亚环球剧场
在环球剧场里分梯座和池座,梯座是有钱人的座位,观众多是贵族,舞台前面则站着大量的民众,因为池座的票很便宜。这让莎士比亚对两个阶层观众的反应都同样敏感。所以他无论在题材、语言还是价值取向上都必须同时满足梯座和池座两类观众,这也解释了莎士比亚的戏剧中为什么大量存在贵族和平民两层空间。比如即便在《哈姆雷特》这样的王室仇杀剧里,既有哈姆雷特王子的哲学语言,又有掘墓人粗俗的插科打诨。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大量不同的声音被交织在一起,多音杂糅已经突破了传统的戏剧模式,呈现出现代小说的多音部色彩。
说不尽的《哈姆雷特》
戴:《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第一部,长久以来人们对它争议最多的就是 “延宕”:哈姆雷特明明知道是叔叔克劳狄斯杀死了父亲,作为王子他也有很多机会,却为什么迟迟不复仇?
在莎士比亚的笔下,哈姆雷特真正反复思考的其实并不是如何给父亲报仇,而是“是忍辱偷生还是奋起反抗(to be or not to be)”那句独白。父亲被杀,母亲改嫁,在哈姆雷特眼里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不是坏人的偶尔作恶,可以通过消灭坏人彻底解决。相反,他是人性的特性,是生存的特点。他思考的并不只是一件事情,而是生命的本质。
▲《哈姆雷特》剧照
哈姆雷特的思考方式就是把普通人认为偶然的事情上升到普遍的层面,这是为什么哈姆雷特听说母亲改嫁后,说了一句非常著名的话:“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而不是更有针对性的“妈妈,你怎么这么脆弱”。他在思考母亲的行为时,直接将其概括成了所有女人的行为。哈姆雷特的思维是一种归纳推理,即由一定数量的个别现象推出一般规律。所以对哈姆雷特来说,他面临的已经不再是父死母嫁叔叔篡位这一件事,而是反思整个社会,反思整个人性。
莎士比亚给了我们一个开放的、复杂的、多元的社会,给了我们一个思考人性的哲学深度。所以读《哈姆雷特》绝对不是要学会怎么样去复仇,或者明辨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重要的是更切实地去思考人,思考社会,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探讨让这个社会更加美好的办法。
※ 以上内容由诚品书店整理自9月7日戴从容教授讲座实录及《人类真的是耶胡吗?欧洲文学十四讲》。
戴从容
欧洲文学天书《芬尼根守灵夜》中文译者第一人及中国解读者;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博导;复旦大学文学翻译研究中心主任;上海市曙光学者;上海市作协理事;上海市比较文学学会理事。著有《当代英语文学的多元视域》《乔伊斯、萨伊德和流散知识分子》《自由之书:〈芬尼根的守灵〉解读》《乔伊斯小说的形式实验》《人类真的是耶胡吗?》等,翻译了乔伊斯的《芬尼根的守灵夜》、弗兰克·富里迪的《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戴维·钱尼的《文化转向:当代文化史概览》等。
《人类真的是耶胡吗?欧洲文学十四讲》
作者丨戴从容
出版丨上海三联书店/微言传媒
自从莎士比亚把人性的千姿百态作为表现的主题,人性与世界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和千变万化的形态也成为文学的主要内容,而欧洲文学经典尤其如此。戴从容教授在其多年讲课的基础上,经过十多年的反复思考与梳理,深入欧洲文学经典,从神话、史诗、戏剧到小说,从圣经、莎士比亚到托马斯·曼、赫尔曼·黑塞……既深入文学,又跳出文学,从心出发,对欧洲众多文学经典重新解读,借由经典文学作品揭开的一层层帷幕,开启的一个个视角,帮助读者打开自己生命的视角和帷幕,让读者看到经典里复杂的思想情绪与深刻的人生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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